◎黑择明

展览：看见含笑——古青州佛造像艺术特展

延期：2025.1.19-3.12

地点：北京嘉德艺术中心

第一次到青州，是多年前一个夏令的午后。天然，是奏凯奔着青州博物馆的龙兴寺出土佛造像去的。

不是很热，但也莫得一点冷风，太阳很大。可能因为是午休期间，街上没几个东说念主。这都让古城显得更舒畅了些。青州博物馆其时还莫得建新馆，连上世纪90年代作风的白瓷砖、绿琉璃都照旧极新的。搭客也历历。但也正因此留住了“独享的盛宴”之感：眼睛根蒂看不外来，并运道这是新近出土文物，最大可能地保留了历史细节。这些佛像相貌如斯不同，颜色如斯活泼，金箔如斯庄重，尤其是，那含笑如斯闇练，这种不雅感不像其他地区造像的或难懂，或威严，这种怜惜更接地气。或者，在怜惜以外，别有一种“旧雨重逢”的感受吧：啊，蓝本你也在这里。过得若何？很好呀……就是类似这么的感受。

1996年，龙兴寺文物大规模出土曾经惶恐考古圈，被誉为20世纪最紧要的考古发现之一，也漂洋过海展览，但为大家所原谅不外是这些年的事，酌量展览也诱惑了更多不雅众，最近“看见含笑——古青州地区造像艺术特展”又在北京嘉德艺术中心举办，这是近距离感受青州造像之好意思的契机。那么，当咱们说这些佛造像“好意思”的时候，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虚实聚拢的好意思 撸撸网

天然不错说，佛像都好意思，好意思在怜惜，好意思在对等的精神。关联词，这种精神之好意思唯有崇高的身手方能体现出来。但一个事实是，佛像被看作念“艺术”，不外是晚清才运行的事情。“好意思学”“审好意思”这些想法用于中国古代造像，雷同亦然近代中国当代化程度中的产品，它属于东西方视角的融汇。不外，尽管这种交织使得佛造像从一运行就“惊艳了宇宙”，瑞典汉学家、艺术史家喜龙仁（Osvlad Siren）对中国视觉图像（包括绘图与雕刻）的解读，尤其是在上世纪50年代，他的文章《中国绘图：众人和旨趣》刷新了西方宇宙对于中国艺术的瓦解。他将龙门佛造像与米轩敞基罗作品并排，并认为前者“更昌盛”；但其中“中国好意思学”的视角依然是不及的。

彰着，对于古代中国艺术有莫得“写实”曾经不再是一个问题，多量文物都能诠释注解中国古代工匠掌持了高度的写实手段；而确立在科学实证方针不雅念之上的写实方针在艺术界也早已不再有“谈话霸权”，“透视法”曾经经不再被奉为法度。但咱们依然面临一个“再现”的问题：当咱们面临这些佛像的时候，是什么让咱们感到亲切而闇练？

诚然，比较起高鼻深标的犍陀罗作风时期造像，这些佛像看起来相貌更接近咱们身边的东说念主，但更紧要的是心计。举一个简陋的例子，当代复制技艺着实不错“写实方针”地复制出各式雕刻假货，关联词却无法复制这种心计。究其原因，中国好意思学是虚实鸠集拢的。看上去“写实”的雕刻，实质上是立体与平面两种手法的聚拢。五官是立体的，但眉毛又督察得简陋而裁汰，使用“阴刻”手法。服装是阳刻的，是立体的，但衣褶却又是阴刻的，是看来很简陋的，而看似的简陋，不经意的几笔，却是最难复制的，失之豪厘便谬以沉，这亦然文物界的共鸣：这极少点差距就足以识别，即“一眼假”。这种虚实聚拢的手法，即是令咱们感到亲切的奥密。

极简与“高定”

青州是古九囿之一，在很长一段历史期间里它是山东的文化、经济中心，天然也包括释教中心，这是在两晋到隋唐之间缓缓酿成的。西晋（公元303年）便建有宁福寺，后赵的石虎、南燕的慕容德都曾在这里大兴佛事。东晋时期，第一个往天竺（印度）取经的中国僧东说念主法显归国的时候就因为青州太守的迎请在此驻锡。

而龙兴寺从南朝的时候就曾经运行修造。龙兴寺出土最晚断代到北宋，大部分展览上的展品是北魏、北皆和隋代之物。这起本旨味着青州造像有着深厚的梵学基础，因为古东说念主造佛像毫不可能小瞧，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种随形好都不成错；其次意味着青州动作“中心”的财力、物力（当地盛产适当雕刻的石灰石）、技艺水平，能够援手起这么高水平的造像。

天然咱们也知说念，这里说的青州神志并非局限至今天青州一地，是以咱们在此次展览中也能看到其他几个场地博物馆，举例寿光、临朐、安丘的展品。

造像除了时间的特征，还有地域的特色。比如，青州在北魏初期有半个世纪属于南朝宋的统帅范围，和今天江苏、浙江的交游很不竭，其艺术特征与同期期朔方造像有较大永诀，呈现出“秀骨清像”的南边性情。咱们不妨通过佛造像服饰的演变，来一窥古青州地区念念想文化的流变。

咱们庸俗所说的佛造像约莫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佛，以佛陀为代表，一类是菩萨，天然咱们知说念有许多菩萨。佛的衣服是极简的，因为佛陀来自印度，天气炽热，他以为比丘有三件衣服就充足了，夜里凉了就都穿上呗，后称“三衣”。咱们所见到的那种割成一块块田垄口头的僧衣被称作“福田衣”，广种福田之意。天然佛陀莫得具体要领能领有几件衣服，但披缁东说念主是不成把心念念放在衣服上的。而与之相背，菩萨却有各式各种的花蔓、璎珞、张含韵装潢，各式“高定”。通过打扮咱们也能很容易分通晓佛和菩萨，青州造像雷同如斯。

在汉地，佛的衣服约莫可分为这么几种神志：通肩式、袒右肩式、半披式、垂领式、褒衣博带式、双领下垂式、钩纽式等。起原都来自古印度神志，但跟着与中国文化的会通，缓缓呈现出中国好意思学的特有作风。在青州造像中，咱们不错不雅察到从“褒衣博带”的宽松倜傥缓缓内收，通往贴身的“曹衣出水”的好意思学演变。

繁丽的“天衣”

从北魏晚期到东魏，是青州造像的大发展时期。如前所述，这一时期造像呈现出“秀骨清像”的性情。秀骨清像如实是准确的形容。咱们自关联词然会想起“魏晋风范”的好意思学与这种造像作风之间的类似。

咱们毋庸怀疑这种“褒衣博带”的中文化特征。这一时期的造像都给东说念主清癯的不雅感，这与其时的南边汉族士医生主流审好意思有一致性。这种褒衣博带，是佛造像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呈现典型特征的“汉化”，咱们不错在同期期的砖刻，诸如“竹林七贤”的图像中发现这种一致性。天然咱们不错料到，魏晋风范其实和修说念羽化有紧密关系，这种仙袂飘飘简略也有佛说念互补的元素。不外，跟着期间的荏苒，倜傥的衣裾运行缓缓由外放转为内收，北魏造像中那种右边的袖子搭在左边手臂垂下的制式，演化为东魏的袖摆上收，从而使佛衣呈现出一种U形领的样子。

需要严防的是，佛造像的作风流变一直处在中、印和西方文化的相易影响下。天然北皆惟一短短27年，关联词在佛造像艺术史上却达到了一个岑岭，这个岑岭与同期的古印度笈多作风相呼应。笈多王朝是古印度造像的黄金时间，有秣菟罗和萨尔纳特（即鹿野苑）两种作风，这两种作风都与北皆青州佛造像发生了会通。秣菟罗作风呈现出肉身与精神妥洽长入的好意思学作风，凝念念沉念念寓于肉身的健好意思中。宁静、冥想、粗重，这种自省的精神特质十分动东说念主，据征询，其中也有古希腊艺术的相融。

秣菟罗作风造像曾经在佛衣上进行了校正，即只用阴刻来施展衣服纹理，这么衣服仅仅薄薄贴身的一层，并将肌肉的革新、呼吸感映衬得十分有动感。萨尔纳特作风在秣菟罗的基础上，这种衣服的嗅觉更飘摇，几近透明。计议到印度的炽热，这亦然合理的。

而北皆青州佛造像经受了这种对佛衣的督察方式，即衣服贴合于身段。比起“秀骨清像”的时期，北皆佛像的身躯呈现出健好意思、清脆有劲的性情（但不像唐造像那样肌肉发达），面庞也趋于清脆，不再像北魏那样强调通晓的下颌线、骨感。雷同，北皆造像的笑颜与北魏时期比，也多了一些内敛与沉念念。

关联词，和秣菟罗作风不同，青州造像不隆起性别的特征，身段比例也似乎过程了一种变形，不那么写实。另一个不同是，青州的艺术家用一种“凸棱”的方式来督察衣褶，愈加疏密有致，对衣纹、衣褶的督察不错说更为灵动，是以，中国艺术史家用国画的术语称其为“曹衣出水”是很有真谛的。另外，青州造像还奏凯用彩绘来督察佛衣，即衣服不是雕刻，而是奏凯画上去的，荒谬是在督察“福田衣”（彩绘田相）的时候。

而菩萨（汉传释教主若是不雅音、文殊、普贤、地藏、弥勒、大势至）的服饰曲直常繁复的，菩萨穿的是“天衣”（因为这是在如意树上长出来的，不可能有什么剪裁，是以“天衣无缝”），然后有头冠、项圈、吊坠、披肩、披巾、裙、璎珞、手钏、带饰、宝珠等等。如斯繁复的原因是为了“尊容本身，令其殊绝”。而青州系的菩萨因为颜色保留完好，更显得丽都、尊容。

北魏晚期的菩萨造像项圈上有摩尼宝珠和忍冬聚拢的装潢，这亦然青州系的一大特色，而璎珞之繁丽、细腻，远过于其他地区的菩萨造像，咱们致使不错看到那层薄薄的天衣是若何穿上去的，几缠几绕。大面积的贴金使得诸菩萨更为“殊绝”了。

天然，繁丽不是繁琐。以有代表性的一尊北皆到隋之间的菩萨立像为例（很可能这是一尊不雅世音菩萨像）。这尊圆雕菩萨飘溢着宁静怜惜的气味，一般菩萨供东说念主赞佩只在正面下功夫，因为很少有信众会绕到菩萨死后去看，但这尊菩萨背后的璎珞、珠串、玉环和帔帛的缠绕交待得一清二楚，纹丝不乱。

私密之处在于，雕刻家着实莫得督察衣褶，因为饰品曾经充足多。这么就从视觉上给东说念主洁净之感，不错说既爽脆又富丽，给东说念主宁静、尊容的视觉感受。菩萨腰下的坤带极其富丽，共分九个方格，每个方格的图案无一近似，其中的兽首图案与菩萨胸前的吐宝珠兽首酿成了妥洽的呼应。菩萨相貌爱静而腾贵，全体呈现出一种崇高的田地，带给东说念主长远的启发氛围。这亦然造像应有之义。

图源/北京嘉德艺术中心撸撸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