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乎舞雩：元辽远踏查记》 李零 著 湖南好意思术出书社

元代金水河，本图为典籍出书后作家新改。

元辽远50坊，本图为典籍出书后作家新改。

北京白塔寺大觉宝殿、七佛宝殿、白塔。张南金摄/光明图片

编者按

畴前几年，北京大学讲授李零一直在“身边访古”。每年春天，他与学生、一又友系数春游，行走北京，阅读北京，通过一次次踏查，北京这座古城的历史与今天在他心中“一步步明晰起来”。李零讲授认为，“元辽远是明清北京城的基础，不了解元辽远，就不懂北京城”。而师生同谈共游的状况，令他遥预料孔子所言“风乎舞雩，咏而归”，于是便出生了《风乎舞雩：元辽远踏查记》这本书。本文为该书排印后，作家的念念考与补充。

《风乎舞雩》的写成要感谢好多东谈主。现在，这本书如故印出，但我随即又想作念点矫正。写东西，最进攻的是能充分抒发，然则经常米已成炊，却“书不尽言，语重情长”。

对于元辽远，我的基本念念路，如故写在书里，但抒发得还不够充分，再谈本书，我不想“炒冷饭”，这里再作念少量补充。

元辽远中轴线不是元辽远的几何中分线

元辽远的全体联想是围绕海子，宫在东而苑在西。它不是先画个城圈，从城垣四角画个大叉，找出交叉点，然后定十字线，东西轴线和南北轴线，按这两条几何中分线安排城门、谈路和宫室建筑。它要因形就势，把柄海子的地形来安排皇家的主体建筑。这有点像北京的王府。比如清醇王府，东边是府邸（今宗教事务局所在），西边是花圃（今宋庆龄故园所在）。以前北京城里，好多华贵东谈主家齐是一边宅子一边花圃。海子一带是金中齐的东北苑，十分于清代的三山五园。天子来这儿玩，得有地儿住，傍边要有离宫别馆。元辽远等于从金中齐的东北苑发展而来。

我清爽，元辽远中轴线是直通元代皇家建筑的南北轴线，有如穿糖葫芦的棍。这条线主如果小城中分线，而非大城中分线。大城中分线略向西偏，好多东谈主是把旧饱读楼大街当中轴线，等于拿大城中分线当中轴线。

崇仁门（约现时东直门）与和义门（约现时西直门）之拒绝着海子，双方交游必须沿饱读楼西边的斜街走。严格讲，元辽远根底莫得东西轴线。既无横向的皇家建筑群，也无东西清爽的大路。东西城之间，除萧墙北（今吉祥大路一线）可通行，其他谈齐得绕着走。

如今申遗获批的中轴线分南北两段：北段是元中轴线，起先是钟饱读楼，绝顶是丽正门；南段是明代才有，从天安门，经正阳门，到永定门。后一条线和线两侧的天坛和先农坛齐是明代北京城南扩才有的。

元辽远中轴线的基点不是“独树将军”

元辽远中轴线所以海子最东端的万宁桥为基点，北有钟楼、中心台、饱读楼，南有厚载红门和丽正门之间的御苑和宫城。主体建筑，有一层次解南北的轴线，因水面所限，这条线不可能再西移。

《析津志》有一条佚文：“世皇建齐之时，问于刘太保秉忠露出 同人，定大内场所。秉忠以丽正门外第三桥南一树为向以对，上制可，遂封为独树将军，赐以金牌。每元会圣节及元宵三夕，于树身吊挂诸色花灯于上，高下照射，远看若火龙。”

这条佚文仅见于《日下旧闻考》卷三八援用，《析津志辑佚》未收。学者讲元辽远中轴线多引这段话，使东谈主以为，元辽远中轴线所以丽正门外第三桥南的一棵树为基点向北画线，这是说反了。这里既然提到丽正门，则大城场所已定，不消从南向北、从外向里画线。我清爽，此树是蒙古东谈主为元辽远立的神树，所谓定向，指神树与丽正门直南直北相对，是城外的一个绮丽点，城不是因树而定，而是树因城而定。

独树祭的传统

中国古代有社祭，社祭有社树。

祭树，不独汉地有，朔方民族也有。草原大漠戈壁滩，一眼望出去，看不见几棵树，他们比汉地更嗜好树。

如《史记·匈奴传记》提到，“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东谈主畜计。”张守贞《正义》引颜师古说：“蹛者，〔遶也，言〕遶林木而祭也。鲜卑之俗，自古相传，秋祭无林木者，尚竖柳枝，众骑驰遶三周乃止，此其遗法也”。这是讲匈奴、鲜卑。

如《辽史·礼志三》提到，“天子亲征仪：常以秋冬，应敌制变或无时。将出兵，必先告庙。乃立三神主祭之：曰先帝，曰谈路，曰军旅。刑青牛白马以祭天下。其祭，常依独树；无独树，即所舍而行之”。这是讲辽。

还有，今陕西神木市以“神木”为名，别传等于得名于三棵“神松”，金立神木寨，元立神木县。

蒙古族有树祭和敖包祭，有树有石。如鄂尔多斯市鄂托克前旗城川镇巴彦希里嘎查榆树壕仍保存着蒙古族的六十棵榆树祭。

独树，蒙语叫尚锡。《清史稿·礼四》有尚锡神（也叫田苗神）之祭。今辽宁阜新蒙古族自治县仍保存蒙古勒津部商什祭祀典礼。商什的根由是“独棵有神灵的大树”。蒙古东谈主聘请离居住地较近的枝繁叶茂的独棵大树（选榆树、山榆树、枫树或柳树等）为“商什”。商什等于尚锡。

三座金河桥

其次，元辽远的水系亦然我的策画重心。

我在这本书里讲水系，侧重讲金河（金水、金水河）和玉河（御河）的关系。我的策画分两段，一段讲城外，一段讲城里。城外，金河傍玉河走，不在它的西边，就在它的南边，问题不大。城内，玉河从和义门北水关进城，金河从和义门南水关进城，两者的关系存在争议。

金河入城后的流向有三说，一种是徐苹芳说，一种是蔡蕃说，一种是邓辉说。

徐说，金河入城，沿前半壁街、柳巷东流，在柳巷东口与西河遭受，汇入西河南下，流到甘石桥再兜上来，顺萧墙西垣转北垣，从北垣进北海，最迂曲。最近，《元辽远——1964-1974年考古诠释》出书，有助于清爽徐先生的念念路。把柄钻探纪录，柳巷东口以东未见淤土，这是他接洽金河汇入西河的把柄，但金河是大内用水专供线。元代水利工程，两河相见，会跨河跳槽，水从渡槽过，虽然探不出来。蔡说、邓说与徐说不同，以跨河跳槽为前提。

蔡说，金河遭受西河，跨河跳槽，斜穿北帽巷子，横穿新街口南大街，从崇国寺南，曲逶迤折往东南边向流，临了经厂桥，到今地安门西大街，从北海后门隔邻进北海。

邓说，金河遭受西河，跨河跳槽，不是南下，而是北上，沿新街口东街、羊房巷子，走“大弓背”道路，从李广桥，沿柳荫街西岔，经龙头井街，进北海。他提到的这条河是从积水潭分水的“月河”。“月河”出海子再入海子，仍属玉河系统。玉河分东玉河、西玉河。海子水从万宁桥下出，经东步粮桥，绕萧墙东垣走的一条是东玉河，从海子南穿西步粮桥进北海的是西玉河，均与金河无关。邓说提到的河在柳荫街分岔。我清爽，西岔才是与金河联系的河谈。

在我看来，处置这个问题，关节痕迹是《析津志》佚文提到的三座金河桥。第一座是“万新仓金水河桥”，第二座是“蒲萄园金河桥”，第三座是“海子西金水河桥”。三点一线，偶合细目金河的流向。

第一座桥，位置在金河与西河相见前的一段。这段若何走，民众莫得不合。学生张南金帮我画的图，书华夏图只说这个仓可能在隔邻，其实还应加上“金水河桥”四个字，体式与背面两座桥一致，作“万新仓金水河桥在隔邻”（图①），这么才能与翰墨对得上。

第二座桥，位置应在金河与西河相见跨河跳槽后的一段。蔡蕃指出，“蒲萄园”是明蒲萄诗社频繁约会的崇国寺蒲萄园，甚确。金河从崇国寺经过很进攻，它不错评释，徐先生的南下说、邓先生的北上说齐值得商榷。我嘉赞金河从崇国寺过，但跟蔡先生的清爽还不太同样。我清爽，金河跨河跳槽后是走直线，从前公用巷子横穿新街口南大街，经崇国寺北往东流，仅仅过了第三座桥才折转南下。

第三座桥，从桥名就可看出，位置在海子西，离海子不远。这座桥应离今通后庵（小新开巷子10号）不远。通后庵，前身是明真武庙。庙内旧存明隆庆元年（1567年）《真武庙重修碑记》。碑文云：“庙在织染所内，所在齐城西北隅，南瞻天宫，东跨金河，碧流经门，萦带千顷”，阐明织染所在辽远西北，南临大内，东跨金河，金河从好多东谈主家的门前流过。我怀疑，此桥很可能等于海子西金水河桥，金水河即柳荫街西岔的河谈，与金河城外段相似，亦然傍玉河走，不是在玉河南，等于在玉河西。我怀疑，金河进北海的临了一段是走柳荫街西岔和龙头井街，与上头提到“月河”不同。那条河是沿柳荫街东岔走，向东拐，经三座桥，先进海子，再出海子，临了从西步粮桥下进北海。金河不同，它是走柳荫街西岔，从龙头井街南口出，底下对着今静心斋。它进北海的入水口当在西步粮桥的西侧。

总之，我认为，这三座桥，从西到东，大体在一条线上，仅仅从临了一座桥下才折而南下。

元辽远北城的再念念考

元辽远50坊是按“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定数。居仁坊分东西，合起来是49坊，分开是50坊。

它的城门是按东南西北配春夏秋冬，代表四时十二月和后天八卦的卦气升降，但北垣虚其中，唯有11门，收支城门的大路唯有11条。

我考元辽远50坊所以《元一统志》纪录的49坊和它对这49坊定名之由的解释为“本来”，参校《析津志》40坊和明33坊，而不是违反。《元一统志》年代早，坊名全，比《析津志》更能反应元辽远较早的坊巷格局。《析津志》年代晚，40坊是残存，好多坊名与明33坊疏通或相似。

元辽远49坊是由北18坊和南31坊组成。南31坊，居仁坊分东西，为32坊，大体对应明33坊。咱们期骗《析津志》残存的40坊和明33坊，不错简略回报它们的对应关系和相对位置。我判断，《元一统志》的南部应当唯有31或32坊，北部应当唯有18坊。

辽远北城唯有二门，非常干谈唯有两条。两条谈中间自后是明代的大教场，今饱读楼后的饱读楼外大街位于东西中分线以东。我怀疑，辽远并无从旧饱读楼大街向北延迟的干谈。有，亦然断头路。这条“北中轴线”只怕并不存在。

若此说不误，辽远北城可按安贞门街和健德门街分为两排各三区，每区各三坊。

现在想想，我书中的《元辽远五十坊规复暗意图》应该作念少量修正（图②）。

废一区可再更动：东三坊，应作宜民坊、同乐坊、康衢坊，宜民坊应从西三坊第一作风到东三坊第一格，与同乐坊比肩，标记与民同乐，占前两格，康衢坊之得名应与街名联系，疑近安贞门街，应占原来空置的第三格；中三坊，应作丹桂坊、五福坊、邻德坊，丹桂坊在灵椿坊北，五福坊居中，从定名之由看，位置不会错；西三坊，应作智乐坊、和宁坊、寿域坊，智乐坊是取智者乐水之义，其地近水，应移西三坊第一格，代替原来的宜民坊，其他两坊不动。1965年北京桦皮厂北口出土元《万宝寺庙产刻石》提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坊名，永福坊，永福的根由是龟龄，疑即寿域坊的一名。

废二区可再更动：东三坊，应作泰亨坊、咸宁坊、大同坊，泰亨坊在东北隅，可笃信；中三坊，应作甘棠坊、平在坊、乾宁坊，平在坊居中，甘棠坊代表朔方，乾宁坊应近健德门，没问题；西三坊，豫顺、怀远、清远齐在大城西北隅，也可笃信。

天安门广场是城市转变新旧并存的宏构

当代城市转变经常新旧并存，有建有毁，不必大惊小怪。许多国度的齐门经常如斯，如伦敦、巴黎，城墙齐被拆了。柏林是二战后重建。唯有华盛顿是全新。

华盛顿的目的决策出自法国东谈主朗方之手，东西轴长，南北轴短。草原民族尚东，卢浮宫是东西向，华盛顿的国度广场亦然。我战役过不少汉学家，他们认为天安门广场是由苏联联想，效法莫斯科红场，这是偏见作怪，是想虽然。天安门广场是由中国联想。我去过华盛顿，也去过莫斯科。我以为，它少量也不像莫斯科红场，反而更像华盛顿的国度广场，两者齐有操心堂、操心碑、国度博物馆等肖似的功能联想，政府部门在周围一圈，也很像。咱们是把政府部门沿东西买通的长安街一字排开，代替了明清的千步廊。

我保举民众读一下侯仁之先生的著作，《从北京到华盛顿——城市联想主题念念想试探》（《城市问题》1987年3期）。拙作《太阳不是无影灯》（收入随笔集《鸟童谣唱》，北京大学出书社2014年）也谈过这类问题。

天安门广场是城市转变新旧并存的宏构。中轴线北段，从钟饱读楼到天安门是旧，天安门广场是新。两者并存，没什么不好。当代城市转变历程中如何“保古”是辛勤，好多现在的办法不成代替其时的接洽。梁念念成和林徽因齐过问过天安门广场的联想责任，他们齐是新中国修复的拥护者。

（作家：李零，系北京大学华文系讲授）

（本文图片由湖南好意思术出书社提供） 露出 同人